2010-11-30

無限迴圈

今年春季剛過完,我又被邀請列席這一次的生態控制諮詢會議。明明就知道我是不受歡迎的人物,每年都會在會議上講些讓官兒們不高興的話,為什麼每次卻又要找我來呢?真是想不通。

不過有機會講出心裡話,讓那些官爺不爽一下,也是好的。

推開沉重的木門,我在會議桌上找到自己的名牌,坐了下來。

一如往常,亢長的會報拖了好幾個鐘頭。結論是,在上一次「緊急生態控制措施」執行後,南森林省的生態穩定已經維持了三年之久。

但是今年,所有的報告顯示,一些具破壞生態穩定性的野生動物,又有過度繁殖的跡象。

監控執行單位洋洋灑灑的兩百頁報告書,結論是,再次執行「緊急生態控制措施」。

也就是說,對這些野生動物執行撲殺。

每年,每年我都在會議上盡力阻止這樣的決策。

「某些野生動物的過度繁殖,難到不是我們自己破壞自然環境帶來的結果?」

「為什麼我們犯的錯,要這些野生動物,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

忘了多少年,我總是這樣大聲疾呼著,卻不知不覺,讓自己變成這個領域裡的討厭鬼。

如果是我們在剝奪生態資源的同時,破壞了生態的平衡,那我們應該要檢討的是自己的行為,而不是在讓生態失衡之後,再治標不治本地,藉著「控制」,或說穿了,「屠殺」那些生育過度的生命,來維持虛假的平衡。

不去解決問題的源頭,終究有一天,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呀!

為什麼就要這麼短視、這麼鴕鳥心態、逃避現實呢?過去自然歷史上,許多主宰地球的優勢物種,就因為類似的錯誤,而導致大規模的滅絕。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從中間學到些什麼嗎?

就像過去一樣,我還是在會議上遞出了一份詳盡的研究大綱,說明應該以完整的調查研究來分析特定物種野生動物的過度繁殖現象,找出失去平衡的原始因素,再設計適當的調整與因應政策,而不是粗糙地以撲殺來解決問題。

雖然我很懷疑,到底有誰會仔細閱讀我提出的研究文件。

於是,再一次地,我在監控執行單位做完簡報,建議採取「控制措施」後,堅決地發言表示我的立場,希望決策官員否決這項提案,並考慮以更完整的生態調查,找出原因再做因應。

主席一臉無奈地聽完我的陳述,有點尷尬的笑笑,我想他也知道,這次會議必然的結果是什麼。

我的出席,不過是表示這樣的決策會議,是有容納異見的雅量罷了。

長桌的另一頭,坐的是我同學多年,當年在學校一起攻讀生態學博士學位的老同學,我都管牠叫「短鬚」。

如今,牠已經在官場站穩腳步,在現場,他是最高官方代表,也有權左右今天的決策方向。

我很明白牠的處境,即使爬到今天的官位,說實在,短鬚也沒有多少權限可以左右整個政府與公眾的看法。就算牠心裡支持我的看法,也沒有太大的能力,可以改變愚昧的現實。

奇怪的是,牠今天瞄過來的眼光有點怪異,意味深長地讓人摸不著頭腦。

終於,會議走到了結論。該是短鬚拍板定案的時候了。

短鬚清了清喉嚨,以明亮的嗓音宣布:

「從監管單位的報告書來看,南森林省特定野生動物的數量的確有所增長,但是否到達令人憂慮的標準,恐怕還有待商榷。」

老實說,我蠻意外短鬚會這樣說的,難道官方立場近來有所改變了嗎?

「隨著這幾年來動物福利與基本生存觀念的改善,我們應該開始從不同角度來檢討過去維持生態平衡的手段,是否正確。」

「因此,本席決定……」

這個時候,我的表情一定很好笑。這樣的結果太出人意料了。多年來跟官爺們孤軍奮戰,終於有成果了嗎?

「碰」的一聲,厚重的木門又被打開,一個事務官急急忙忙地把一份文件交給監管單位的主管。

監管單位才瞄了一眼,馬上臉現驚恐之情,匆匆地繞過長桌,把文件遞给短鬚。

我驚訝地望著短鬚,發現牠的臉上露出難得的凝重臉色。

「咳…」短鬚又清了清喉嚨,有點無奈地聳聳肩,眼神卻刻意略過我這邊,繼續他的宣布。

「新的調查報告指出,這些野生動物被發現開始有相當危險的行為,具體來說…就是國家生態管理法中,第三十二條所描述的緊急狀況。」

「所以本席決定,立即啟動緊急控制措施,監管單位與南森林省行政單位必需馬上動員執行相關決策,必要時可申請國家支援。」

牠嘆了口氣,收拾眼前的宗卷,這代表著會議結束的意思。

我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因為我很明白,國家生態管理法中所謂的第三十二條,描述的是什麼狀況。

今年是沒機會了。一想到那些註定要無辜喪失的生命,我忍不住深深的嘆口氣,收收自己的東西,緩慢地踏著沉重的步伐,跟在其它人背後,走出會議室。

走出會議室沒多遠,背後突然被拍了一下。

原來是短鬚。

「真抱歉,今年本來打算通過你的研究案的。」短鬚抱著歉意對我說。

我無力地笑了笑。短鬚已經夠幫我了,不然我的案子不可能有任何機會通過的。

「只能說運氣不好呀!他們又開始玩火了。」我說。

「是呀!三十七年前的情況真是太慘了,南森林省三分之一的森林都燒掉了,生命財產損失不可計數。」短鬚說,「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要避免同樣的狀況發生。」

「是呀。」我低下頭,喃喃地答道。

「真悲哀。想想千萬年以前,他們主宰了地球生態圈,最後因為自己的傲慢與愚昧,淪落到今天這個局面。」我搖搖頭,「我們今天是如此繁盛,如此自視甚高,掌握著整個地球,但是我們真的不會步上他們的後塵嗎?」

「我們究竟何德何能,自以為可以操弄生態圈的一切,自以為可以宰制其它的生命,剝奪他們的存在,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

短鬚聳聳間,不置可否的搖搖頭上那兩根短的可笑的幾丁質長鬚。

突然間,牠正面對著我說,「你知道嗎,你的問題,已經超過了生命本質太多。」

「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一有壓倒其它生命的機會,無不竭盡所能地掠奪、壓榨,直到沒有任何抵抗為止。」他接著說,「任何一個物種,一旦站上弱肉強食的頂端,會聰明到犧牲自己的優勢,只為保持自然界的平衡嗎?」

「以前搞到自己大滅絕的物種不夠聰明,難道我們就夠聰明,可以逃過這個殘酷的欲望輪迴嗎?」

我第一次發現,短鬚的眼神可以這麼悲傷。

「唉,這真不是困限在生命之中的我們,可以超脫、解決的問題呀!」短鬚感慨地下了結論。

「算了,去喝一杯吧!我請你。」我拍拍短鬚的背,把牠往酒吧的方向拖去。「等我們喝多了,或許就有眼力可以看穿這個問題囉!」

我倆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卻都沒有發現一張檔案紙從短鬚手上的文件滑落出來,掉在走道上面。

那是最後送來的監管單位報告書中,最關鍵的一張紙,上面印著清晰的彩色圖片。

那是幾十隻光溜溜沒多少毛髮的直立靈長類動物,圍繞著一壘篝火,其中幾隻手中還拿著冒火光的樹隻……

屬於節肢動物的智慧

「啪嘰」一聲響起,我忍不住心中一陣揪痛,又有一個同胞血肉模糊地慘死了。

躲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我偷偷地移了移身子,往外頭看去。果然,一個龐大的身影晃動著,正擦拭手上的血跡。

我嘆了口氣。為什麼要如此明目張膽地出去招惹那些龐然大物呢?是被鮮美的血腥味沖昏了頭嗎?還是放任饑餓吞蝕了理性,飛蛾撲火般地拿自己性命當賭注,只為換來一頓飽餐?

搖搖頭,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同類愚昧的舉動。

身為一個自尊自重的獨立生命,我很早就學會要用智慧來解決問題,在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中,好好地活下去。

從來不在光亮之下移動,一定等到昏暗不明的時候,才開始放膽移動身形。

平日躲在厚重的各種障礙物後面,確定自己不會被意外發現,招來殺身之禍。

尤其通風是很重要的,不要讓奇怪的氣體害了自己的小命。

待得夜深人靜之時,一切光明俱皆暗淡下來,才是真正可以安全活動的時候。

但是要能好好飽餐一頓,還必需等到週圍動靜完全平息下來,才是正確的時機。

我總是耐心地等待,仔細觀察一切環境條件都已經配合妥當時,才小心翼翼地離開藏身之處。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敢堂而皇之地四處晃蕩,生怕這樣的大動作,會驚動任何可能的危機。

有幸生活在繁華的大都市中,許多致命的兇殘敵人已經不復存在,只要善用智慧,要活下來並不困難。

我如此相信著,也努力貫徹我的信念。憑著我超越同胞的智慧與堅忍,我總是可以存活下來,時時飽餐一頓,而無虞致命的危險。

每次看到愚蠢的同胞,又因為自己的無知與慾望迷惑,平白送掉一條小命時,我總是又憤怒又傷心。

為什麼不多跟我學學呢?

又是深夜時分,所有的燈光也都陷入黑暗好一陣子。我聽著粗重的呼吸聲漸漸穩定、規律下來。

是出動填飽肚子的時候了。

我輕輕展開翅膀,小心地分段滑行,一步步接近那個危險致命的巨大獵物。

一個已經深深沉入睡眠,無力再威脅我類生命的傢伙,正攤開美好的血肉等待我大快朵頤呢!

我悄悄地爬上溫熱的肌膚,一面冷笑著伸出口器,狠狠地插入皮膚,啜飲美味的血液,帶著一絲報復的快感。

隨著血液滾滾地流入我的肚腹之中,那是一種近乎麻醉的陶然快感,我不經感到暈眩、滿足。

「啊!這就是我聰明智慧的最佳報償呀!」我腦中滿是這樣的念頭。

「啪嘰!」「好痛!」男孩驚醒,發現自己居然在睡夢中狠狠賞了自己一巴掌,一臉莫明其妙的醒來。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掌心,昏暗中一個黑污的蚊子屍體帶著血跡。

「媽的咧死蚊子…」男孩咕噥了幾聲,又倒頭睡去。

解剖間的門

我掏出識別證,在門口的辨識機上晃了一下。「嗶」的一聲,金屬門輕輕滑開,接著,我走進房裡。長毛,我的助理,則抱著籠子,跟著我走了進來。

「咚」的一聲輕響,身後的金屬門再度閤上。長毛把裝著實驗動物的籠子擱在乾淨的實驗臺前,我們倆接著打開各個抽屜,把今天要用的解剖刀具與藥品一一拿出來,在實驗臺上井然有序地排列好。

我端坐在實驗臺前,仔細拆開清動物房助理們事前滅菌好、一一包裝妥當的手術器具,一邊等著長毛做好準備動作。

長毛熟練地打開籠子的上蓋,眼睛盯著籠內那隻動物,驚慌亂竄的動作,突然一個手起手落,按住了他的上背部,將上半身壓伏在墊料上。長毛隨即靈巧地扣住了動物的肩膀,抓了起來。

無助的動物搖晃著腦袋與前肢,但是被長毛手指緊緊扣住了上半身,只能徒勞地尖叫掙扎著。長毛伸過另一隻手,撿起裝好麻藥的針筒,俐落地往動物光滑的下腹部扎進去,將足以致死的麻藥劑量打入腹腔。

我靜靜地看著長毛的前置作業告一段落,長毛把動物放在我面前的解剖墊上,等待麻藥完全發揮作用。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等著動物慢慢地不再爬動掙扎,最後無力地攤在解剖墊上喘息著。

估量到麻藥已經完全發揮作用,攫去動物的意識與知覺,我攤開動物的四肢,呈大字型,腹面向上。然後拿起右手邊等待已久的帶針採血管,在左手的引導下,插入動物的胸骨下方,潛刺入心臟,讓動物心內的新鮮熱血,滾滾地注入採血管,與抗凝血劑混合在一起。

雖著大量血液的留失,動物的眼神很快地就失去了光芒,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死亡色彩,收攏在他的身上。

採完血,收好採血管,我又拿起兩側的解剖刀與鑷子,剪開動物的皮膚與腹膜,精確地切斷幾個腹腔內的繫膜,把我要的臟器一一摘起來,放在一旁的容器上。長毛則是忙碌地將它們一一秤重、包裝然後扔進液態氮容器裡冷凍起來。

肝、脾、腎、胰以至於胸腔內的整個肺臟,在短短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就收集乾淨,不帶一絲雜亂組織或內臟缺損傷害。我不禁有點自豪於自己流暢精確的動作。

這可是多年苦功之下,才歷練出的高超技術呀!

做完整套流程,我把用過的器械收集起來,放到一旁的回收筒中,讓動物房的助理方便集中清潔消毒,一面把動物屍體收進屍袋中,準備一會兒拿去隔避屍體收集間冷凍起來,待統一焚化。

長毛則忙著把檢體打包起來,帶回實驗室做進一步分析與化驗。

「我今天看到一篇很有趣的論文喔。」在等待長毛收拾東西時,我說。

「那是一篇考古文獻,說我們的祖先,在約八百到一千萬年前,體型還很小,智能也很原始。」

「這不是早就發現了嗎?」長毛一邊收著東西,一邊疑惑地說。

「是呀,」我回應到,得意地預期接下來的話應該會讓長毛勾起興趣。

「牠們依據遺跡中的新發現,推論我們的祖先,在那個時代是另一個智慧生物的實驗動物呢!」

長毛揚揚自己灰短的眉毛,發出一聲表示驚訝的鼻音。

我接著說:「而在那個時代,把我們祖先當做實驗動物的智慧生物,居然是人類呢!」

果不其然,長毛大大地叱笑了一聲:「人類?有沒有搞錯?他們體型又小,智慧又低,怎麼說都沒可能嘛!」

長毛搖搖頭,又補了一句:「一千萬年退化成現在這樣?實在不太可能!」

「也許吧。或許是另一個科學笑話?」我聳聳肩,繼續道「誰知道呢?風水輪流轉,也許下一個世代的智慧生物是現在滿街爬的蟑螂呢!」

「或許吧!誰知道呢!」長毛收拾好了東西,站起身來示意我們該走了。我也跟著拎起屍袋,按了按開門的電鈕,一起走了出去。

「咚」的一聲輕響,解剖間的門在我們聲後閉上。

「去出口等我吧。我先把屍體拿去冰。」我跟長毛說。

長毛點點頭,搖晃著長長的尾巴,往出口走去。我則走進集屍間,打開冰櫃把屍袋放進去,然後拿起旁邊的記錄本,抄下丟進去的動物數量與品種。

我仔細地寫下:

數量 一
品種 人類

2010-11-29

2010.11.28 笛子名家喜相逢@北市國

曲目規劃上很明顯地, 上半場是典型"中國笛子名家名曲"式的演出. 南方代表是浙派當代兩大名家, 詹永明與張維良. 有趣的是兩人都是趙松庭親傳弟子, 詹永明選了<幽蘭逢春>, 就頗有向家師趙老致敬的味道. 北方代表則是是山東曲祥與山西張延武. 四位演出者裡面要算是曲祥年紀輩份最長. 而下半場則頗有笛曲實驗性質, 特別是團長鐘耀光為長笛與竹笛譜寫的新曲<愛痕湖>. 這個曲目安排上, 既有傳統竹笛協奏曲目, 涵蓋南北風格, 也有新穎的中西合流創作曲目, 看得出來這場音樂會的內容規劃是有用心經營的.

終於盼到了詹永明來吹<幽蘭逢春>, 而且還是顧冠仁重編配器的樂團協奏版本, 這個板本在演出上並不多見. <幽蘭逢春>為趙松庭老師傳世之作, 也是我個人最鐘情的笛曲. 因此, 這也是今天最為期待的一首曲子. 詹永明細膩到了極處的氣息控制, 音色變化, 與音量對比, 在<幽蘭逢春>這樣的曲子裡得到最好的發揮. 但是可惜的是樂團似是不熟譜, 慢版中伴奏樂器時而略失旋律拍點, 使得曲中風味大打折扣. 更悲慘的是, 進入快板之後, 樂團居然跟笛子主奏分家, 指揮試圖挽救卻無法把樂團跟主奏接回. 雖然老江湖如詹永明, 穩穩當當地自己把快板, 急板走完, 順利結束曲子, 但對聽眾來說, 這樣的樂團伴奏真是一個災難. 以顧冠仁的配器功夫所編修出這個板本的<幽蘭逢春>, 應當將笛子曲中情韻表現得淋漓盡致, 沒想到演出時竟然變成一場災難. 而且樂團這樣的表現, 多少還是影響到笛子主奏的表現, 可惜了這首曲子, 真是讓我痛心疾首呀!

奇怪的是接下來的<嘎達梅林>, 樂團的表現就顯得中規中矩, 而詹永明發揮的甚至比上首曲子更好, 很明顯地感受到笛子的音色變化更加鮮明亮麗, 連樂團的情緒都受到感染而明亮起來. 只可惜這個情況不是發生在上一首曲子...

接在詹永明之後的是曲祥. 曲祥是相當典型的傳統北派笛家, 音色剛勁明亮, 選曲也是節奏歡快的<嚮往>. 不過由於不是特別喜歡這樣風格的曲子, 所以也沒有什麼期待. 演出上也沒有什麼意外就是了, 波瀾不驚地走完了曲子.

後來的張延武, 其實並不熟悉. 看了解說才知道是梁欣的新派笛子傳承, 聽起來也的確是這麼回事, 濃厚的新派風格:

帶著鄉村風味的歌唱腔調, 歡快而不流於激情, 奮健而不失於躁急. 南北派的傳統風格很清楚地揉合在一起, 表現出新派作風. 很多年沒在聽到新派曲子了(是自己脫節太久嗎? @@), 還蠻懷念的.

上半場結尾由張維良演出<深秋敘>,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跟同門詹永明比起來, 張的表現手法更內斂婉約些. 在演出之前雖然知道曲目, 但還不知道確實的演奏者. 當時便企望由詹永明演出<幽蘭逢春>, 由張維良演出<深秋敘>. 幸運的是演出時果然是如同預期一般安排. 張維良不孚期望地將<深秋敘>的情境表達的深刻透澈, 於是很高興地拍拍手迎接下半場.

錢兆熹的<旋舞女>是個蠻有趣的曲子. 段落分明, 主題清晰, 末段突然搞了個鑼鼓吹打樂段再進尾聲, 說不上讓人驚豔, 但的確是相當別出心裁, 很有創意呢! 至於主奏陳中申老師演出的十分賣力, 但不要那麼賣力的話, 應該在演出的表現上會更好. 音色與音量對比拉不開, 旋律的流動失去流暢, 使得本來應該可以傾瀉出來的情緒顯得滯礙難行. 這是相當可惜的地方.

最後來到結尾的現代國樂創作, 揉合中國笛與西洋長笛的<愛痕湖>.....嗯, 喔, 好. 結論是: 賴苡鈞的音色很甜美, 拍拍手. 法國大叔阿圖的長笛音色柔柔亮亮, 好像一道明煦的冬日陽光, 一出來就讓人驚豔不已. 拍拍手下台一鞠恭. (我不想在多費唇舌討論現代音樂了, good try, but hard to appreciate).

整體而言, 今天演出最大的敗筆是<幽蘭逢春>的樂團伴奏. 對於職業樂團來說這絕對是要嚴肅檢討的問題. 其它曲目安排好壞, 或實驗性曲目的觀眾接受程度, 反而都還在其次. 這點北市國實在要謹慎面對.

2010-11-27

2010 以電影形式表達的散文式短篇小說集 - 愛情對白 (Certified Copy)

2010 以電影形式表達的散文式短篇小說集 - 愛情對白 (Certified Copy)

這真的是一部奇妙到了某種境界的電影, 非常地文學, 非常地藝術, 也非常地哲學, 這一切應該是深奧枯澀到盡處的囉唆嚴肅題目, 卻全部濃縮在一個白日的散步裡, 在男女主角的對話裡一一道盡.

"對白"兩字, 這個中文標題與英文標題完全對不上, 但看完電影卻覺得下得十分貼切. 電影的台詞寫得非常洗鍊流暢, 許多句子簡直可以當經典文句來引用. 而兩位主角入木不只三分的演技, 更讓這些文句如同胸腔熱血一樣激情奔流, 如同樹梢青葉一樣迎風擺動, 自然而然地就甦活了起來, 就好像是一篇篇有心跳, 有表情, 能哭能笑的散文作品一般.

不過中文標題冠上"愛情"兩字, 卻多少有點把電影的格局做小了. 家人, 愛情, 理想, 責任, 這生命的全部, 都已經鍊鑄在兩人的對白之中, 愛情雖然看似是這段兩人舞的軸心, 但衍繹開來的卻遠遠不止於此.

之所以說它像個短篇小說集, 因為男女主角的對白中, 取用許多兩人身邊的小故事. 主角們以這些小故事來互相試探, 諷刺, 辯白, 也或許是自嘲自傷. 對白之間, 彷彿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小窗口, 望出去是另一面沒有影象的景色. 而突斯卡尼那美不勝收的舒緩義大利鄉村景色, 卻好像成了絕佳的插畫, 讓這部電影活脫就是本行文優美精鍊的有聲故事書.

有趣的是, 電影幾乎沒有任何配樂, 因為並不需要. 兩人的一顰一笑, 一迴首一擺手, 一句句機鋒來回之間, 便已經是一首絕美的旋律. 若再強加任何音樂在這裡, 便已經顯得多餘了.

換個角度來看, 這部電影就像是一場經典的英法戰爭再次重演, 只不過地點換到了義大利的突斯卡尼. 男主角是個標準英格蘭佬 (upper-middle class) : 有禮卻過度拘謹, 愛講自以為幽默的蹩腳冷笑話, 因為不懂得正常表達情緒而只好裝冷漠; 而女主角則可以說是法國女性知識份子的某種典型: 獨立自主而又敢愛敢恨, 隨時準備面對一切挑戰, 勇於追求, 捍衛, 反抗, 毫不退縮. 這兩種鮮明到極點, 只差在臉上貼著國旗的立場宣示與衝突, 看得真是讓人大呼過癮, 狂笑不能自己.

相對於成名已久的 Binoche, 男主角 Shimell 是個知名歌劇男中音演唱家,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演電影, 就能跟 Binoche 演對手戲毫不落於下風, 實在令人在驚訝之餘亦深感佩服.

對我來說, 這不只是一部可以進電影院的電影, 更是一部應該要收藏進家門, 慢慢品味深思的電影作品.









--以下含雷--



劇情內容的感想:

1. 女主角的兒子太聰明了, 精明的像鬼一樣, 養到這種小孩真辛苦!

2. 有很多人認為男女主角本來就是舊相識, 且在往日有段情. 但我並不認同這樣的說法.

3. 兩位主角的脾氣都很硬, 死都不認輸, 都聰明絕頂, 卻又深深捲進情感的漩渦, 不能自拔.

4. 女人的隨身包包真是百寶箱, 居然還能掏出兩副耳環....XD

5. 義大利人對咖啡真是執著, 先擔心的居然是咖啡涼了沒~

6. 最後一幕, 非常耐人尋味. 男主角的一撇頭, 代表什麼? 窗口外的日落夜臨, 又代表什麼? 值得深深玩味.

7. Binoche 已經超越"徐娘半老, 風韻猶存"的境界, 而到了"風韻熟成"的境界了!

8. 看完腦袋一整個處於訊息量超載的情況下, 有一種閱讀了文學經典作品的感覺, 無法停止思考咀嚼兩人對話與互動的精妙之處.

2010-11-01

公車走了

來往於主校區與自己系所所在的校區, 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學校安排的校車. 礙於經費, 校車都是地方上淘汰下來的舊遊覽車改裝而成的.

車內裝潢的是飾以老式仿核桃木紋的夾板, 而淡淡塵土霉味漂浮在車箱之間, 似乎是散發自磨損到近乎光滑的絨布椅套之間. 往往在陽光的照耀下, 咖啡色的絨布椅套更加強烈地散發出陳舊的味道, 詭譎的卻是, 這種氛圍讓人直直地溶在一種溫暖裡, 好像是叫做往日情懷的那種溫暖吧!

十哩的路程, 有穿梭於彎蜒的鄉村小徑間, 有狂奔在城市間的高速幹道上. 老舊的車身結構每每在義工司機的激情(?!)駕馭下, 格格作響.

有趣的是, 對我來說, 略帶霉味的舊車箱, 在高速奔馳下嘎吱哀嚎的顫抖車體, 反而營造了一個聲聲催人入夢的奇妙氛圍. 已經記不得了, 兩年半來, 多少次的搭乘, 短短二十多分鐘的時間中, 總是能深沉入夢, 直到抵達校園才被下車了騷亂驚動, 忪然醒來.

卻總有那麼一天. 老舊的校車也要退休了, 正式退出服務人群的舞台. 對我來說, 卻是那麼突然. 眼前不再是陳舊的仿核桃木板內裝, 取而代之的是我們熟知的 -- 壓克力板.

喔!! 眼睛一亮, 這是新校車呢! 就像我們一般隨時可見的長途遊覽車, 有完整的空調控制面板, 現代化的各式內裝. 剎挪間, 我感到真幸福呀......學校總算為我們來往校區間學生搞了一點好福利呢.

然而, 那一天, 我感到暈車了.

意外地, 感到頭暈目眩帶點陌生的惡心感覺. 因為我從來不是個容易感到暈車的人.

也許是車上的某些化學味道讓我不舒服吧! 也或許是今天司機開的太神勇了一點嗎? 也許啊也許...

卻也許是那股陳舊的帶點溫暖氣息的霉味不見了, 也許是那嘎吱作響的顫抖聲消失了, 也許啊也許...

我只知道, 我再也沒好好地在車上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老公車, 走了.

現在只有新公車坐了.

一樣還是來往校區間的旅程,

而一些溫暖的夢兒啊,

就跟著老公車,

走了.

天驕末裔 - 土爾扈特回歸傳略

在面對歷史事實時,歷史小說家往往會跟史學研究者站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解析史實。

當史學研究者竭盡所能,以其專業素養(從主觀視界到客觀研究方法學)試圖還原事實本身時,一個稱職的小說家卻會從史料中粹取屬於人性的那一部份,試圖將自己投射、還原到當時的時空背景,將那時那刻的人物鮮活起來,就好像是要對讀者們,親身訴說他們的故事一樣。

土爾扈特一書,其內容的呈現,可以說是上面論述的一個極佳範例。原作者藉著極為有限的史料,透過創造某些微渺小人物的面貌,來更加生動了歷史人物之間的糾葛,以及最後重構了這個民族所曾完成的偉大歷史事件 – 以更貼近你我生命體驗的方式,而不只是史家單調刻板的史實陳述。

在人類近代史中,單一民族的大規模、長距離遷移可說是極為少見。而像土爾扈特一族,自伏爾加河畔舉族東遷,跨越整個中亞腹地,經歷了長達三千英哩的路程回到故舊牧地,可說是再找不到類似的史例。

土爾扈特,是蒙古諸部之一,部族歷史可追溯至成吉思汗的年代。在元帝國崩解後,蒙古族也分裂為許多部族,在之後的數百年間,彼此或戰或和,或結盟相抗,又或相互兼併。做為蒙古族中,以驍勇善戰聞名的土爾扈特部,在綿延數百年的部族戰爭中終於感到厭倦,於西元 1632 年舉族離開故土,尋找一個沒有同族相殘的和平牧地,讓人民可以安穩地放牧度日。

他們最後到達了中亞草原的西緣,找到伏爾加河畔的肥美牧地,與俄羅斯帝國、哈薩克人相臨著定居了下來。

可悲的是,和平,似乎不是人類文化史的常態。雖然逃離了同族相殘的宿命悲劇,但是彼得大帝身後,日益擴張的的俄羅斯帝國,開始將目光放在廣大的中亞草原。透過帝國龐大的軍勢與政治壓迫,試圖將自立的土爾扈特汗國納入直接版圖。而旁鄰哈薩克人,念念不忘從前的蒙古帝國時代,那些蒙古征服者加在他們身上的恥辱與虐待。始終抱持著巨大的敵意,哈薩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討回歷史宿債的機會。

於是,本來可以安身立命的窩瓦河畔,經過了百多個年頭之後,慢慢地變成一個不再能和平生存的土地。難道只能屈辱地拋棄民族傳統與佛教信仰,在東正教沙皇的腳下臣服,像個奴隸般茍延殘喘地活下去?難道不能拋下歷史的仇恨,非要交相殘殺到一方永遠倒下為止?

土爾扈特的人民們,在呼喊著身為牧民的自由與尊嚴;土爾扈特的可汗與親王們,也不能坐視自己的人民淪為沙皇魚肉、自己的權柄被沙皇踐踏剝奪。

於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約五十萬(也有十七萬、二十萬到三十萬左右的說法)土爾扈特人為了在次尋找自由而無需血肉相搏的牧地,展開了旅途。不過與來時不同的是,沙皇的尊嚴,不容(自認為)臣民相棄。哥薩克騎兵的圍堵,鼓動哈薩克人的糾眾追殺,讓這次旅途,變成了一場更加險阻重重,艱難困苦的路程。

歷經八個月餘,三千餘英哩的拔涉,無數次與沙皇部隊、哈薩克人的大小戰鬥,土爾扈特人終於抵達一塊可以生養他們的地方,那就是當初離開的故土。在清帝國的康熙、乾隆兩帝用兵壓制之下,蒙古諸部不再大規模交戰,開始穩定共存。當初讓土爾扈特人不得不揮淚告別的故土,終於成為一塊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相較於俄羅斯沙皇咄咄逼人的宰制政策,清皇帝只求封賜藩屬的要求,無疑寬大了太多。

但是,只有不到一半的土爾扈特人生還故土。有更多的人凍死、餓死、戰死在這段漫長而折磨人心的路程上。做為一個小說家,WL 芮弗透過新人物的塑造、結合史料事實與史實人物,讓他們在作者的筆下,重新創造出一種活生生的交互牽動。一個個人物開始有了血肉,有了愛恨糾纏的感情,而天蒼野茫,渴望自由馳騁的蒙古牧民形象,也因此再度展現在讀者面前。

於是史實,不在是冰冷的陳述,而是已逝去的人們,在小說筆法下,再度甦醒過來,娓娓訴說他們在那個時代裡,那場偉大的遷移故事中,所經歷過的種種快樂與悲傷。

本書最讓人感到錯愕之處,是譯者將土爾扈特遷移緣由,看做是追尋回歸祖國的愛國情操體現。這樣的史觀解釋,多少讓人看了有點倒錯不知所謂。什麼祖國?是虛幻不存在的中國?當時清帝國?還是已然化為歷史煙塵的蒙古帝國?

催使土爾扈特人離鄉背景的緣由,是對自由與和平度日的小民渴望,讓他們放下百年基業,重回故土的原動力,也是同一個原因。用偏離史實背景的愛國主義來著文解釋土爾扈特族人的旅程,未免是對於他們自由意志的一種褻瀆。

所幸,雖然史觀完全迥異於原作者,但是本書譯者還是忠實而流暢地翻譯了原作者所要描繪的故事。讀者要如何去思考、體會土爾扈特人民的意志,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原文章所帶來的閱讀體驗。

不過對我而言,靜靜地躺在沙發上,與似虛若實,卻又歷歷在目的人物一起經歷這場浩大而艱苦卓絕的旅途,實是難得的閱讀經驗。歷史的分辨與評價,就讓史家們去爭論吧。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跡,只有那些在馬背上,為了自己身為牧民的自由與驕傲、以及守護親人、朋友,奔馳奮鬥的土爾扈特人形象罷了。

文末注:

土爾扈特一書,中譯本由和平圖書公司出版,原作 WL 芮弗,譯者王嘉琳。

老鼠頭上的神秘數字

實驗動物學界,有一個古老而玄秘的傳說是這樣講的:

任何一隻實驗動物,大鼠 (Rat)、小鼠 (Mouse)或是兔子 (Rabbit)……不管是那一種。只要你在一個完全漆黑的環境之下,注意凝視著這隻動物頭頂,你將會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閃爍的數目字。這些數目字,有些是個位數,也許是十位,甚至是百位數。如果你運氣夠好的話,或許甚至能看到上萬的數字呢!

話說回來,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呢?

相傳每隻實驗動物頭上的這個數字,可以追溯到這隻實驗動物,在輪迴轉世中,最後一世為人時,他或她所從事的職業。

無一例外地,他們的職業都是實驗動物相關從業人員。

而這個數字,正代表著這些人,一輩子中所奪去的實驗動物生命多寡。也就是說,一個研究人員一輩子殺了多少實驗動物,他下輩子將會投胎成為某隻犧牲在他手下,同一品種的動物。而他所欠下、尚未清償的性命數目,則會隱約黑暗中,閃現在牠的頭上。

今生殺幾隻,來世還幾生。

下次,如果你有機會看到一隻正在被犧牲的實驗動物,或許可以關弱燈光,瞇起眼睛,打量著那個小動物頭上一閃一閃的小數字,在牠斷氣的一瞬間,是否減少去了一個一。

當然,夠幸運的話,你就有可能會看到,剛巧這隻動物的頭上只剩一個個位數 ”1” ,然後在牠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剎挪間,你將看到牠的嘴角間,浮起一抹滿足、解放的微笑呢!


後記:據諾索奇普雷斯堡 (Nosuchiplaceburg) 的實驗動物學者指出,此一現象可以用來旁證他們近來於在世的實驗動物研究者身上,所觀察到的有趣事實。他們表示,在世的實驗動物學者背後或頭上常可以肉眼目擊有實驗動物的複數身影環繞徘徊,此一數目與該學者累計犧牲動物數目呈正相關。此一觀察結果已發表在本期國際知名學術期刊 上。

我愛你, 塞北的雪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高中的時候。在輕柔溫軟的旋律裡,歌頌著紛飛飄散的白雪,就讓馬上我喜愛上了它。

那時聽的是殷秀梅的版本,她的歌聲雖然明亮清透而富於力道,但唱起這首溫柔傾訴的歌曲,卻顯的有些陽剛味太重了些。

另一個版本,也就是彭麗媛詮釋的版本,就顯得適切的多。彭的音色甜美溫厚,與本來歌曲柔緩、深情傾訴的旋律交融如一,淋漓地唱出了歌詞的意境。

這首歌本來只是王德創作的新詩。當時著名的中國作曲家劉錫津(即柳琴協奏曲<北方民族生活素描>作者)第一次見到這首詩,便深受感動,幾天裡就把曲子給譜了出來。

沒多久,這首歌曲就在中國廣受歡迎,成為1980年代傳唱最廣的歌曲之一。

不同的是,在那個年代的中國,流行的歌曲多半脫不了政治色彩,歌頌中國共產黨的英明與中國的偉大。

但是這首歌是少數單純地描述自然景色之純美動人,純樸地讓人心動。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音樂,剝除了人為的虛偽,只剩下人們共同的、最初的感動。

多年後,去到英格蘭的土地上,那裡的緯度差不多就跟中國東北一樣。對於在台灣長大的我,只有遠遠看過山頭飄雪,從未真正身處雪境之中。

而英格蘭每年來到的冬季,總會帶來無數潔白的飄飛雪花,也一再讓我想起這首歌。

於是,有時深夜走在雪地上,就會忍不住輕輕地唱了起來,讓淡淡的歌聲,隨著片片飛雪,散漫在一片純白的世界之中。

[歌詞]

我愛你塞北的雪 飄飄灑灑漫天遍野
你的舞姿是那樣的輕盈
你的心地是那樣的純潔 你是春雨的親姊妹唷
你是春天派出的使節 春天的使節

我愛你塞北的雪 飄飄灑灑漫天遍野
你用白玉般的身軀 裝扮銀光閃閃的世界
你把生命溶進了土地唷
滋潤着返青的麥苗迎春的花兒
啊 我愛你 啊 塞北的雪 塞北的雪

詞: 王德 曲: 劉錫津

回首平生豈有恨,二泉映皎月

提到現代漢傳民族音樂(台灣稱之為國樂,中國則稱為民族音樂)的發展,華彥均(亦稱瞎子阿炳)這 個名字,可以說是一個不可磨滅的存在。尤其是他所傳下的一曲<二泉映月>,堪稱是現代二胡獨奏曲的經典之作。華彥均即以<二泉映月 >、<聽松>、以及<寒春風曲>三首二胡獨奏曲,與國樂現代化之父,劉天華所創作的二胡十大名曲,並列為當代二胡獨奏曲的 傳世曲目。

最初開始接觸國樂時,台灣流通的<二泉映月>演奏版本,以閔惠芬的錄音最為知名,其 它個人以為較具特色的,間或有王國潼版、蕭白鏞版、及後進的宋飛版。閔惠芬的<二泉映月>,在大多數人之中,被認定為一標準版本,而其後的演 奏家,往往都以閔版為藍本續做演繹。閔版<二泉>的特色,在於深沉而悲切,全曲猶如滿懷鬱憤不能稍解,積而發之。這樣的演繹方式,可以說是切 合了華彥均當年的人生際遇。

華彥均,1893年出生,其父華清和為江蘇無錫當地首屈一指的道教樂師,主持道觀雷尊殿。華彥均 既富音樂天賦,又在其父嚴格指導下,十七歲就在當地闖出名聲,其父死後繼承道觀,亦成為當地第一流的樂師,收入頗豐。然而華彥均染上各種惡習,出入風月場 所,不到三十健康狀況就轉趨惡劣,失去一隻眼睛的視力,後被迫離開道觀,流浪賣藝維生。至三十餘歲,兩眼皆盲。其後,接連遭遇當時中國社會的動蕩,對日戰 爭、國共內戰,一直到中共建國(1949年),華彥均生活貧困已極,樂器變賣一空。到 1950 年當時著名的音樂學者,楊蔭瀏教授慕名尋來時,華彥均已荒廢音樂演奏達三年之久。<二泉映月>一曲,即華彥均在當時,應楊蔭瀏之邀,重拾二胡 演奏,而得以錄音傳世。楊蔭瀏當時發現,華彥均實為一稀世罕有之國樂宗師,不幸的是,在那次訪談錄音後,不到半年,華彥均便因病辭世,僅留下三首二胡與三 首琵琶演奏錄音。

以華彥均中年以後的境遇,可稱是掙扎在當時中國社會的底層,貧病交迫,十分符合新中國(即中國共 產黨政府)的政治正確方向,即歌頌廣大中下貧民的生活悲慘面,宣揚無產階級建政的正確性。華彥均作品之後受到重視與廣大流傳,很大一部份是著力於此。同時 代許多傑出國樂名家如南派笛藝宗師趙松庭,以故的劉天華,都因為出身背景,受到這種政治正確性問題的影響,使其作品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

因此,閔惠芬所詮釋的<二泉映月>內涵,可以說就是基於華彥均這樣的悲慘生活經歷,以及切合政治需求,來演繹這首華彥均的傳世名曲。

閔惠芬做為一代二胡演奏大師,其特點就是音色飽滿而富對比,藉以表現豐厚而鮮明的情感。傳聞裡, 一首<江河水>令日本享愈國際的名指揮家小澤征爾伏案痛哭。在詮釋<二泉映月>這首曲子時,閔惠芬也把自己這項個人演奏的獨特之 處,發揮得淋漓盡致,猶如聲聲泣訴,歷歷在目,往往令人聞之側目動容,不覺心同悽惻,彷彿親身感受到華彥均當年的窮苦病困的愁境。

初次聽聞<二泉映月>時,即是聽閔惠芬所演奏的版本。當時的感覺是,哀則哀矣,固然 情意真切,但是總覺得如此經典傳世之作,不應該只是個滿塞著悲苦愁情的作品。雖說一首音樂作品,若能在演奏者的手中,完整表達作曲者的感情與意境,就是合格的 好作品。但是,若要是在一個龐大的音樂系統,如國樂或古典音樂之中,站上經典的地位,那麼這樣的作品應該還要有些其它與眾不同之處。或在於曲式結構發人創 見,開世代之先,又或在於情感堆砌訴說上,峰迴路轉,層起拔升,讓聞者體會到作曲者所要傳達的深刻意涵。

若只是單單情意真切,未免稍欠深度,總有些”未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這樣子的一個”經典”不免讓人心若有悵。

所以,心中開始有些懷疑。是<二泉映月>這首曲子先天就是要表達這樣濃烈的情感,還 是說另有詮釋方式,可以給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後來,又接觸到了蕭白鏞的版本。當時蕭白鏞的錄音首次在台灣發行時,宣傳中即言明,蕭版是最貼近華彥均原始錄音的詮釋方式。當時迫不及待地買了蕭白鏞的版 本。果然,迥異於閔惠芬的詮釋,蕭白鏞的演奏,是一種淡泊而清新的方式。細膩的指法,不刻意渲染樂句的強弱對比,營造成一種淡雅的氣質。就像是老人閒坐湖 畔,拉琴伴月,聊以自遣的意境。

這樣演繹曲子的方式,對我來說,似乎體會到了音樂的另一層境界。約莫是一種,”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境界。

濃烈而鮮明的情感,是一種直接的感動,但是清新淡雅的細細訴說,不也是帶來深入人心的共鳴? 兩種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音樂演繹方式,都可以說是各自的極致表現。

當時,很滿意自己能有這樣的體悟。

直到有一天,因緣際會之下,偶然聽到華彥均當年的歷史錄音,我才發現,自己實在想得太淺了。

聽到那份錄音的第一個感覺是,錄音效果真差,不過1950 年代的錄音技術,也沒什麼好挑惕的。入耳的琴音,音色雖說不上圓潤飽滿,但卻紮實而簡直有力,完全想像不到是一個病入膏肓,且三年沒碰琴的人所拉出的音色。然而,方才聽了幾個樂句,心卻被直直地拉扯進了琴音裡去。

那是一種爽朗、自信、充滿光明朝氣的音樂。是一種屬於年輕地、充滿希望的靈魂,所會唱頌出的樂 音。雖然間或有低迴沉吟的樂句,但總會在幾番轉折之後,翻上另一峰光明的境地。整首曲子節奏穩定,不慍不火,沒有激情的悲憤謳歌,卻也不是平淡的閒居清 吟。整段錄音指法乾脆俐落,樂句中具有獨特清晰的強弱處理風格,在抑揚頓錯間,以鏗鏘有力的方式,表達演奏者的情緒。隨著音流呈現在眼前的,就像是一位正值青壯年齡的人,對聽者一一訴說生命的美好與燦爛。

這,就是一個多年身纏重疾、兩眼失明、且又長期貧困三餐無以為繼的老人,所創作、演奏的音樂。在這樣惡劣的生活環境摧折之下、如此殘破的肉體裡面,我透過<二泉映月>看到的是,一個強健而自信的靈魂,懷抱著對人生、對世界,滿滿的美好期待。

據楊蔭瀏記載,<二泉映月>本無正式曲名,華彥均自己叫這首曲子為<依心曲 >,即閒時自拉自娛之作。因此,可以說這首曲子的創作背景,至少可以反映了華彥均晚年的心境,即使在極端惡劣的生活環境裡,依然保持著純粹而明亮的 心靈,清明地面對自己生命裡的一切不幸。

於是,音樂,為華彥均帶來了一種超脫於世俗苦惱之外的境界。而華彥均的<二泉映月>,則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堅軔不屈,直可以說是偉峨卓立的心靈境界。

聽完整首錄音,我才算是真的明白了這首<二泉映月>,被稱為當代經典之作的真正原因。比起來,後世的各種錄音版本,實在是脫離原曲意境遠矣!

茲附原始錄音之網路連結如下:

http://you.video.sina.com.cn/b/9731929-1345234851.html